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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忠經】辨忠章第十四

張慶祥 講師

【忠經】辨忠章第十四

辨忠是要人辨別出什麼是真正的忠,什麼是似是而非的忠,什麼是奸。辨忠非常重要,不能辨忠的人,對於團體來說,往往是越幫越忙的。而辨忠不僅要能辨別他人的忠,更要能辨別出自己到底忠不忠才行的。

一個人忠不忠,是從做事有沒有符合大體的主旨、有沒有符合先後的次序、有沒有符合取大捨小的原則來衡量的,而不是只看到他對長上服服貼貼的樣子。

大哉,忠之為道也!施之於邇,則可以保家邦;施之於遠,則可以極天地。

邇:切近處。

太偉大了呀!忠的作用,用在切近處,可以保全家國;用到了遠大處,養出來的那股正氣,甚至可以充沛於天地之間,可以扶正天地正氣的!

故明王為國,必先辨忠。

所以一個英明的君王治理國度,必定要先能辨別出群臣誰忠誰奸才行的。

君子之言,忠而不佞;小人之言,佞而似忠。而非聞之者,鮮不惑矣。

聞:見識廣博且有分辨能力的人。

一個君子所說的話,總是公正無私光明磊落,而不會順著你的心思去逢迎諂媚的。一個小人的說話,不僅順著你的心思去逢迎諂媚,而且那花言巧語的樣子,還真像是個忠心耿耿的人呢!若不是一個見識廣博且有分辨能力之人,很少不被他的巧言佞色所迷惑的!

以下我舉幾個辨忠的例子:

(例一)孔子家語:

楚靈王汰侈,右尹子革侍坐,左史倚相趨而過,王曰:「是良史也,子善視之,是能讀三墳五典,八索九丘。」子革對曰:「夫良史者,記君之過,揚君之善,而此子以潤辭為官,不可為良史。」

譯:楚靈王驕奢淫佚,官居右尹的子革陪侍在旁,官居左史的倚相快步從身旁走過,楚靈王對子革說:「這個人是一個很好的良臣呀,你要好好的看待他,他通讀三王五帝的典籍,及八卦九州的方誌。」子革回答說:「真正的良臣能夠記住君上的過失,向君上諫言,在他人面前則宣揚君上的美德,而這個人做官的方式是憑著在君上面前說些美麗好聽的文辭,這種人不可以叫良臣的。」

這段故事裡,倚相這人讀很多書,且很會說佞而似忠的場面話,楚靈王總是被他哄得心花怒放,因此認為倚相是個良臣。而子革卻總是說實話,直接針貶出君上的缺失。因此若是拿子革與倚相相比,顯然左史倚相要比子革吃香得多了。但忠臣不以逢迎人為能事,子革能辨忠,也講了該講的話,這才是忠臣所應盡的職守。

(例二)東周列國誌:

管仲將死,桓公問易牙可用可?仲曰:「人情莫愛於子,其子且忍之,何有於君」!桓公曰:「豎刁自宮以事寡人,是愛寡人勝於愛身,尚可疑耶」?仲曰:「人情莫重於身,其身且忍之,何有於君」?桓公曰:「衛公子開方,父母死不奔喪,是愛寡人勝於父母,無可矣」!仲曰:「人情莫親於父母,其父母且忍之,又何有於君」?

譯:有一天管仲將要死了,齊桓公問他說,你走了之後,易牙這個人可以任用他代替你嗎?管仲說:「人的天性沒有比自己的親生兒子更值得親愛的了,易牙竟然忍心殺了他的幼子煮來滿足桓公的口慾!他為了某個目的,連最愛的兒子可以肯犧牲了,以後他哪裡會把你放在眼裡呢?」桓公又問:「豎刁這個人寧願自宮當個太監,以便可以到宮裡來侍奉我,這表示他愛我勝於自己的身體,如果任用他,您覺得還有可議之處嗎?」管仲說:「人的天性沒有比愛護自己的身體更重要的事了,他為了某個目的,連自己最重要的體膚都肯犧牲了,以後還會把你看在眼裡嗎?」桓公接著說:「那麼衛國公子開方,在父母過世的時候依然在我身旁不回去奔喪,這表示他愛我的心勝過他的父母,任用他總沒什麼可以挑剔了吧!」管仲說:「人的天性沒有比父母還親的了,他為了某個目的,連父母過世都放不在眼裡,以後哪裡會把你放在眼裡呢?」

這一段充份顯示辨忠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,世上沒有人不喜歡媚己的人,雖然我們清楚的知道,殺了自己的幼子去滿足桓公的口慾,以便換取齊桓公的信任,這是非常邪惡的事;也知道豎刁為了有機會貼近桓公,竟然不惜割了自己的生殖器官,甘願當起了太監,是非常虛偽的事。也知道為了功名竟不顧父母之喪,是本末倒置的事。但是當局者迷,若這些逢迎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身上,又有誰還能分得出誰忠誰奸呢?

(例三)歷史故事:

春秋時代,楚國有個叫申鳴的人,他事奉雙親舉國聞名,楚王知道這麼一個至孝的人,想聘他為相。申鳴以父母年邁為由不肯受聘就任,其父親勸申鳴應以國家為重,於是申鳴尊遵從父命到楚國就任。申鳴當了楚相三年後,有個叫白公勝的人叛亂,那時申鳴的父親為了兒子的安危,阻止申鳴前往討伐,但申鳴以君國有難,為臣者豈可置之度外為由,毅然辭別父親出征。白公得知申鳴至孝,為了求勝,於是劫持申鳴的父親,威脅說:「如肯你肯來歸順我,我以後就把國土的一半分給你,要不然我就要殺了你的父親。」申鳴聽了說:「我在還沒當官之前的身份是我父親的兒子,現在我的身份是楚王的臣,既然忠孝不能兩全,就應該選擇盡上忠臣的職責。」於是申鳴大舉揮兵進攻,殺了白公平亂,但不幸他的父親已遭到敵人砍殺身亡。申鳴痛心未能盡孝,為了報答父親之恩,於是自刎而死。忠孝兩全之事蹟,誠令人嘆服。

這一段故事,真是令人無比佩服。當一個人還沒赴任當官前,自當以父親為重;但在赴任作為人臣之後,自當以國家為重,這才是一個分辨得出本末大小的君子。申鳴事父至孝,但在面臨國家與父親的抉擇時,他忍著各人的傷痛,選擇了為公而忘私、為大而捨小,這種忠心豈是易才、豎刁的奸臣可相提比論的呢!

忠而能仁,則國德彰;忠而能智,則國政舉;忠而能勇,則國難清;

有了忠而且又兼具仁德,那麼國家的優良國格就彰顯出來了;有了忠而且又兼具智謀,那麼國家的政事就推動得起來了;有了忠而且又兼具勇氣,那麼國家的禍亂就平靜了。

(不只是智、仁、勇這三達德,要配著「忠德」才能發出耀眼的光茫。世上任何一項美德,也都得配著「忠德」才行,否則便成偽德了。)

故雖有其能,必曰忠而成也。

所以說,一個人雖然有很不錯的能力,但也必定要配合著一個大公無私的忠德,才能成就有益的功業呢!

(這意思是說,不能光看一個人很有能力,譬如有智謀、有仁心、有勇氣等,就認為他是個可以信任的人,只要缺了大公無私的忠心,最後這些優點往往會變成禍害的根苗,這點則是不可不防的。)

仁而不忠,則私其恩;

一個人如果空有仁心,但卻不忠(不懂得為大體的長遠與公平正義著想),那麼他就會到四處去施小恩惠給人,而忽略了更大更全面的事,於是這些恩惠在君子的眼中,就變成在攏絡他人私恩的偽忠了。

以下我舉兩段孟子裡的情節來加以說明…

(一)

白圭對孟子說:「現在各國徵稅都太重了(十分抽三分),我想提倡抽國民年所得二十分之一的稅就好了,你看這辦法好不好呢?」

孟子說:「你這辦法不切實際,只有在蠻貘的地方才行得通。好比一萬個家庭的國,只有一個人做陶器,這樣可以嗎?」

白圭說:「不可以的,陶器會不夠用的。」

孟子說:「那蠻貘之邦,不須要築城牆宮廟,也沒有祭祀禮節的花費,也沒有諸侯往來及設置百官的開銷,所以抽二十分之一的稅就夠用了。但在中國禮儀之邦,要把維繫禮儀人倫及聘請賢能百官的必要開銷都廢掉,這怎麼夠用呢?陶器不夠用都還不能治國,何況沒有足夠的預算去聘用賢能的君子可以嗎?所以,徵稅想要比堯舜的十分之一還輕的,最後就像大貘小貘一樣野蠻了;而想要抽稅比堯舜還重的,最後就像大桀小桀一樣的暴虐了。」

這個例子是在說明,一個人若空有仁心,卻不切實際,看得不夠遠大,若真的照他的話去做,必然會使整體陷入不可救藥的處境,那麼這種自以為的仁,實際上便是「仁而不忠」了,而這種人總是提倡著氾濫不實的愛心,卻浪得仁愛的美名,這就叫做「仁而不忠,私其恩。」

(二)

賢大夫子產管理鄭國的政事期間,由於冬天河水極為冰冷,慈悲的子產就把公家給他的兩台馬車,分送給溱水、洧水兩條河的百姓,當他們的渡河工具。孟子聽到這件眾人所讚揚的事之後不客氣的說:「這是一件有慈悲心,卻不懂得該如何把政事處理得長治久安的人所做的傻事!一個有遠見的政治家,應該在每年的十一月天冷而水少的時候,就號召人民先把可以徒步過河的便道做好,到十二月的時候,連車子可以走的橋樑也做好了,之後百姓每年都可以不必再辛苦的踩在冰冷的水中過河了。一個政治家所關心的是使國家長治久安的辦法,只要能把大原則做好,既使出巡時要求人民迴避也没什麼不可以的。為政者哪裡有時間親自去幫助每個人渡河呢?如果為政者想要用自己的恩惠去討好每個人的話,既使從早奔波到晚也無法顧及每個人的。」

以上這段故事,讓我們認清什麼是真正的君子。雖然眾生們總是會對子產的小恩惠感激得淚流滿面,但有遠見的人卻認為子產不知為政,因為他本末大小看不清。既然本末大小分不清,縱使非常有仁心,最後也只是私恩的小忠了。

智而不忠,則文其詐;

一個人若擁有智謀,但卻沒有公平正義的忠,就會用他的聰明去粉飾他的偽詐。

戰國時代有這麼一段故事,恰巧與這句相似。宋昭公有個庶弟公子鮑,美豔勝於婦人,襄公夫人(昭公之祖母)非常喜歡他,暗中答應要立他為君,於是公子鮑便開始密謀收買人心準備篡位的事宜。昭公七年宋國剛巧碰上飢荒,公子鮑將其倉稟裡的物資全都發放出來救濟貧困,且表現得非常敬老尊賢,凡是國中七十歲以上的人,每月都送上米糧布匹,又派人慰問是否平安,如果有一才一藝的人,都收入門下,公卿大夫之門,每月也都派人饋送禮物,凡是家裡有喜慶婚喪的,都傾囊相助。一陣子之後,舉國無不歌頌公子鮑的仁德,人人都想要讓公子鮑為君。公子鮑眼見時機成熟,於是密告於襄公夫人,乘著昭公出獵時,派人把昭公給殺了。公子鮑就這麼順利的成為宋文公。

像這段例子,這樣不忠不義的人,靠著偽善的智謀及殺人的手段,而登上了君王的位子,全國的人還高興得很呢!這就是「智而不忠則文其詐」,偽裝得舉國都沒有人看得出來,真是可悲!

勇而不忠,則易其亂。

一個人空有勇氣但卻沒有公正無私的忠心,那就比平常人更容易到處作亂了。

說起三國時代,最勇猛的戰將可能是呂布這一號人物,他曾一個人同時大戰關公、張飛、劉備三人,卻一點也沒有敗陣的跡象,他的勇猛可見一般。然而他的勇猛背後,卻有著一個非常自私與狡詐的心機,因此在三國名將的評價裡面,可以說是聲名狼藉的,有一次張飛還大罵他「三姓家奴」,真是太讓人瞧不起了。

為什麼呂佈被罵三姓家奴呢?呂布本身姓呂,父親早逝,為接近仕途,認荊州刺史丁原爲義父。丁原待他不薄,把他當成兒子一樣看待。然而呂布見利忘義,董卓用了一匹日行千里的赤兔馬、一千兩黃金、數十顆明珠及一條玉帶,便令呂布動了心,殺了義父丁原,取其首級,投降董卓,又拜董卓爲義父。最後驍勇狠毒的呂布,爲了與董卓爭奪貂蟬,又不惜殺了董卓。世上最令人痛恨的,便是那見到有錢便是爹的人,若再加上驍勇狠毒,更是不可收拾了。呂布為了權勢到處認父,為了財色又輕易殺父,這真是「勇而不忠則易其亂」了,被斥爲“三姓家奴”真是罪有應得。

 

是雖有其能,以不忠而敗也。

這種人雖然有一些不錯的才能或德行看起來可用,但最後總是因為少了個大公無私的「忠」德,而潰敗無餘了。

此三者,不可不辨也。

也許一個人具有智、仁、勇這三種美德,但如果沒有大公無私的「忠」來做基礎,到底能不能就這樣採用他的智仁勇呢?這點是我們在任用一個人,或是交朋友時,不得不辨別清楚的啊!

孔子曰:『惡似而非者;惡莠,恐其亂苗也;惡佞.恐其亂義也;惡利口,恐其亂信也;惡鄭聲,恐其亂樂也;惡紫,恐其亂朱也;惡鄉原,恐其亂德也。』

書云:「旌別淑忒」,其是謂乎。

旌:表揚。 淑:善良美好。 忒:過錯、凶惡。

書經說:「表揚善良的好人,辨別凶惡的壞人。」就是這個說法吧!

常常會碰到一種學佛的人,他們以為修得很有慈悲心,修得不要去分別善惡,不要去判斷任何對錯好壞,這才是最高的修行。因此他們不論碰到好人壞人,總是會說一句”大家都很好”,以此來表章自己有「不分別取捨」的德行。以這種心量去寬容眾生對你自己的不利,當然是可以的,但若用這種不分好壞的心態,去為眾生選人才,去讓一個惡人領導眾生,那就必定要壞了大事!忠經是站在治世法的立場說話的,從治世法的角度來說,必定要能分別出善惡忠奸才能為民舉才,此時若還停留在出世法的個人心態,那麼必落入不明事理的偽君子之流了,這是學佛的人所當知的。

全章總結:這一章是教導我們要有能力辨別出“似是而非的忠”,這樣才能避免所任非人所造成的傷害。怎樣叫“似是而非的忠”呢?因為小人所說那些諂媚逢迎的話,實在聽起來也像是誠誠懇懇的,像是對你忠心得很,然而卻不符合磊落無私及對大眾長遠有利的方向,因此稱它為”似是而非的忠”!

就如孟子與學生的一段對話:「萬章問孟子說:一個全鄉裡都認為很厚道的好人(例如提倡不要對人分別好壞、要全部包容之類的話),那麼這個人到哪都是個有肚量的好人,而孔子卻認為鄉愿是德之賊,這是為什麼呢?」孟子說:「這種似是而非的鄉愿,讓人要說出他的錯誤一下子也舉不出來,想要諷刺他的錯誤,一下子也找不到漏洞(因為他的話聽起來都很有肚量);他的論調與污世流俗同一個步調,很能贏得人們的心(例如不論什麼宗派都很對,都可以去學學之類的);平時看起來很忠信,行為看起來很廉潔,大家聽到他的高論都非常的悅服,而那個人也自以為是。但問題就在於這種小道無法契合堯舜“旌別淑忒”的大道,這種人讓是非混淆,讓本末倒罝,因此孔子罵這種人是“德之賊”!」

看完孟子的這段對話,更可以讓我們瞭解忠經為什麼要強調「辨忠」的重要,因為這些似是而非的論調,若不仔細辨別,肯定要被它所蒙蔽,其結果就是把不忠的當成是忠,把忠的當成不忠,這是非不分就是歷史不停動亂的真正原因!如此說來,想要學好忠經的精神,可以不學辨忠嗎!我認為這是忠經所有章節中,最重要的呀!各位可別輕易放過。